第十八个世界
“怎么办, 爹病得那么重，再不找郎中来，他会不会跟娘一样？” 稚嫩的童音里带着哭腔, 如果不是拼命忍住他差点直接痛哭出来, 但是半大的小童死死的攥着双拳，逼着自己不能哭。 大哥说他出门想法子，让他待在家里照顾爹爹再看着弟弟妹妹们, 他要是哭了, 弟弟妹妹肯定会更不安。 嗦了嗦鼻子, 半大的小童拿着手随便抹了把脸，他小声嘀咕着，“二蛋你是当哥哥的人, 一定要照顾好爹爹和弟弟妹妹。” 可是, 说着说着，话里又带上了哽咽。 二蛋想哭, 他也好怕哦, 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嘛。 林戚刚睁开眼, 就看到床边站着一只在无声大哭的‘小瘦猴’。 还真是‘小瘦猴’，看着又瘦又小, 瘦到皮包骨的脸上还因为哭显得通红，这只小猴子明明哭得很伤心，却又不敢弄出声音, 像是怕被谁听到, 显得特别可怜。 林戚叹气，伸出手来, 喉间干涩, 发出的声音特别沙哑：“二蛋。” ‘小瘦猴’也就是二蛋听到有人在叫唤他, 抬起头就看，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还伸手死命的揉着眼睛。 林戚还真怕他将眼睛揉坏，只能抬起手一把抓着他的手腕。 这具身体很虚弱，虚弱到连抓个孩童的手都有些费劲。 “爹！您的病好了吗？”二蛋一把抱着爹爹，高兴的鼻涕泡都冒出来了，外面的坏人都说爹爹熬不过去，迟早会死，到时候他们几个兄弟姐妹没了爹娘，就会被送到各个地方，有的当奴隶有的当童养媳…… 想想就怕，二蛋吓得抱得更紧，或许因为后怕，张嘴就一直在说：“二蛋好怕呀，大哥给您去找药，二蛋得待在家里守着爹爹和弟弟妹妹们，外面的坏人好多哦，他们都想把我们抓起走再卖掉……” 二蛋明显是吓坏了。 缩在林戚怀里都在微微发颤。 他伸手搂着小家伙，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当着安抚。 顺便接受着原身的记忆。 这次任务，林戚是选择来到了蔺一的世界。 可他拥有的身体的确实蔺一爹的。 没错。 换到这个世界，蔺一得喊他爸爸了！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原身的记忆不多，如果不是他接管了这具身体，原身会在一个时辰后死去，最后发生了什么事他无从得知。 蔺一长大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喜欢的人又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去到另外一个世界，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有些困难，但也有点小刺激。 之后的事不知道，但是之前的事他能从原身的记忆里看到。 原来，蔺一不是原身的亲生儿子，而是他捡回来的。 原身和他娘子成亲后，三年都没怀上，最后花了钱想请大夫开些药，才知道他根本没法生。 伤心绝望之后，他们便考虑起□□。 现在是战争年代，民不聊生，好些人家里都吃不上饭，最后无奈只能卖儿卖女。 如果接近战场地带，稍稍去转悠一圈不花钱就能捡个父母家人都死了的孩子回来。 蔺一就是被原身捡回来的。 原身和他娘子都不是心肠恶毒之人，对着捡回来的蔺一是真的当亲生儿子来疼爱，吃的穿的都是紧着他，哪怕两人饿着肚子都不会让蔺一受饿。 这对在外流浪一段日子的蔺一来说，真的是神仙般的生活。 只不过，原身有个很不好的习惯。 就是太圣母了。 去战场附近后，他一直记着那里的惨状，总会想着会不会有其他孩子和蔺一一样，家里人都不在，孤身一人只能在那里，运气好能捡到食物填肚子，运气不好，就只有死路一条。 连着好几个晚上睡不着，原身最好还是和娘子以及蔺一商量着，想再去那边看看，如果真有没人照顾的孩子，就带回来一起养。 原身的娘子刘氏性子柔弱，家中里里外外都听夫君安排，哪怕自家过得清贫，但既然夫君开了口她还是应了。 至于蔺一。 那个时候的蔺一才六岁多，才刚刚被捡回来不到半年，这么大的事爹娘都愿意和他商量，就已经特别高兴，哪里会拒绝。 就这样。 原身再一次去了战场。 那边偶尔会发生些小规模的对战，虽然运气好躲了过去，但这次出门右手被砍了一刀，伤得不重，可好巧不巧正是在手筋处，哪怕最后伤口恢复了，右手也没法再提重物。 不过，原身并没有难过。 一只手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最要的是，这次出门他带回了三个孩子。 一想到自己的手能换回三个孩子的命，他就觉得没关系，甚至还觉得庆幸，别说是不能干重活，就是断掉右手他都觉得值得。 只不过，带着三个孩子回到家后，日子开始变得更加艰难。 原身没法干重活，家里天地里的活只能扛在刘氏身上。 刘氏自己也说了，她咬咬牙也能干过来。 原身虽然圣母，但也不会为此压榨他的家人，最后决定将家里所有的田地都租赁出去，他们靠着租金和一些零散工过日子。 两大四小，过得特别艰苦，但又很温馨。 也不知道是运气呢，还是福气，他捡回来的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懂事，哪怕年纪都还小，也会帮着家里人做事干活。 村子里本想看笑话的林家笑话的人，最后只感觉到羡慕嫉妒，谁家孩子这么大不是到处闹腾？就他们家还知道帮着干活。 六人相互的扶持，他们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 可惜好景不长，这个时候刘氏病了。 从生病到去世，只有短短的三个月。 送走刘氏的原身悲痛万分，却又不得不为了家里四个孩子打起劲来，只不过就算强撑着，也没能掩盖着他越来越差的身子。 蔺一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十岁，哪怕在大人的眼里还是孩童，却已经有了为爹爹撑起家的想法。 他开始整日的不落家。 要是谁问着，就会说是出门玩耍。 比起孩子们待在家里帮着干活，原身还是蛮喜欢他们在该玩的年纪好好玩，便没有阻止，甚至高兴说只要他喜欢就好。 可其实呢。 蔺一已经在村子外面的小码头找了一份抗货的活。 因为年纪小，扛不了什么重物，但是手巧心细帮着拿些精贵的小东西倒是没问题，再加上工头瞧着他可怜，也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一天的工钱只有大人的三分之一，少的可怜。 蔺一却很高兴。 三分之一也有四五文，够他们一家五口人的饭钱。 就这样，蔺一一直在外偷偷摸摸的干了三个月，还沉浸在娘子去世以及扛起家里生活负担的原身，并没有及时发现。 还是之后，听着村子里的闲言闲语，原身才知道才十岁的蔺一居然去码头扛货。 这个时候的他。 只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了。 哪怕蔺一和另外三个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但既然他将他们带了回来，怎么都要承担起照顾他们、养大他们的责任，而不是逼着才十岁的蔺一以及更小的三个孩子帮村家里。 醒悟过来的原身便开始冒险。 其实在捡到蔺一的时候，他就在战场那处发现有一部分人冒着生命危险做着生意。 赚肯定赚，但万一不好，连命都没了。 原身一开始没做这个打算，他很惜命，因为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出事。 可当看到蔺一被压得有些塌陷的双肩和另外三个瘦小的孩子后，他再惜命，孩子们都没法跟着他过好日子，那又有什么用？ 倒不如赌一赌，运气好的话，命在也有足够的银钱支撑起这个家。 那一年，原身跟着村子里有同样想法乡亲一同上路。 三个月后，原身回来了。 带着一笔不少的银子以及另外四个孩子…… 没错，原身又圣母了。 一开始想着家里都有孩子了，不管为了他还是为了家里的孩子，可不能再多加几个。 可又想着反正这次赚到了钱，再养一个也不算大事。 捡了一个，结果在路上又遇到一个…… 既然一个都养了，那就干脆再多养一个吧。 然后，一直到回到村子里。 蔺一多了四个弟弟妹妹。 他们从五口之家，一下子变成了九口之家。 不过好在，那一次原身赚了一些钱，九口人虽然多了些，却不会饿死，但也别想吃饱就是了。 等银钱花得差不多，原身又去了一次。 不过这次发生了些意思，到手的银钱不多。 又没过多久。 原身去了第三次。 而这一次，是浑身带伤回来的…… 林戚看到这里的时候。 真不知道该什么反应。 要不是最后原身早早的去世，蔺一怕还得再多加几个弟弟妹妹吧，数量超过两位数完全不是问题。 不过同样的。 哪怕不知道原身死去后的事，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原身死后，蔺一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小小的他也将家里的人当做了责任，哪怕年纪不大，也开始承担起这个家。 当原身不在，他要如何护住这七个弟弟妹妹？ 如果护不住。 小小的蔺一会不会觉得这是他的罪过？ 再说原身。 原身人好吗？ 好。 肯定是好的。 可他太好了，却又没有资本，这种好反而成为了负担。 是刘氏的负担。 也是蔺一的负担。 甚至是另外八个孩子的。 但他们又没有资格去责怪原身。 因为如果不是原身的‘好’，他们有很大的可能会死在战场上，连大人都不一定能躲过去，更别说是孩子了。 唯一有资格的，就是刘氏。 然而刘氏，事事以原身为主。 哪怕一连多了四个孩子，将原先的生活坏境硬生生的拉低了好几个档次，她都不觉得自己相公有什么不对，只会觉得相公的‘善’让她崇拜。 所以，这都是一摊子说不清的烂账了。 林戚不予评价他们，只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个时候，原身是第三次从战场上回来，没像第一次往家里带回孩子，而是带了一身伤。 如果不及时医治，怕是不能好。 而蔺一就是出门给他求药。 林戚道：“二蛋，你知道你大哥去了哪里吗？” 二蛋连忙点头，“大哥去了五郎中家，大哥说五郎中心善，会愿意想将伤药赊账给我们。” 林戚一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温和的道：“那二蛋能不能帮爹爹一个忙？去五郎中家里将大哥找回来，就说爹爹必须马上见到他。” 二蛋是八个孩子中第二大的。 已经有八岁。 但确实所有孩子中最胆小的那个，动不动就哭不说了，还不太敢出门，平时干完活宁愿待在家里闲着，也不愿意出门去玩。 或许是天性胆小，也有可能是村子里的人并不太喜欢他们。 可林戚必须得让他找蔺一。 五郎中可不如二蛋嘴里那么心善。 更别说，这人和原身还有些恩怨。 和原身一起去战场做‘生意’的人中，就有五郎中的哥哥，结果在第二次死在了外面，没能回来。 虽然和原身没什么关系，但架不住人家要迁怒。 尤其是原身还将第二次出门赚的银子给了一部分五郎中的大嫂，明明是好意，在伍家的人看来，这就是心虚。 往日里没什么交集，所以也就指桑骂槐几声。 可这一次，蔺一上门求药，还想着赊账，这就让伍家人找到了机会，对着苦苦哀求的蔺一羞.辱着。 后来原身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时，就听到外面有人将伍家羞.辱蔺一的事当笑话讲了听。 越听原身越气，也越来越绝望。 如果不是他，他的孩子们就不会被这么对待，可让他抛下这些孩子独自离去又实在舍不得。 只不过，想再多也没用。 最后还是伤势过重，没能熬过去。